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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飘零
一个秋夜,我和P坐在他的小书房里,在晕黄的电灯光下,谈到W的小说。
“他还在河南吧?C大学那边很好吧?”我随便问着。
“不,他上美国去了。”
“美国?做什么去?”
“你觉得很奇怪吧?——波定谟约翰郝勃金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。”
“哦!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!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?——这回去他很愿意吧?”
“不见得愿意。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,我请他在启新吃饭;
他很不高兴的样子。”
“这又为什么呢?”
“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。”
“他回来才一年呢。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?”
“不但没有钱,他们说他是疯子!”
“疯子!”
我们默然相对,暂时无话可说。
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,是在《新生》杂志上。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,W也在那
里。我在《新生》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;但一个朋友告诉我,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;P大
学图书馆里所有的,他都读了。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。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。我第一次
见他的面,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;他正和朋友走着。有人告诉我,这就是W了。微曲的
背,小而黑的脸,长头发和近视眼,这就是W了。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,记起他这样一个
人。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,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。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,不
曾放松一个字。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。
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。他突然来看我了。他说和P游了三日,明早就要到上海去。他
原是山东人;这回来上海,是要上美国去的。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《心理学,哲学,与科
学方法》杂志,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。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,没有什么意
思。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,有几个人的话有味。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
一本簿子的后面,写了《哲学的科学》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,说是新书,可以看看。他说要
走了。我送他到旅馆里。见他床上摊着一本《人生与地理》,随便拿过来翻着。他说这本小
书很著名,很好的。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,默然相对了一会,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;我
就走了。直到现在,还不曾见过他。
他到美国去后,初时还写了些文字,后来就没有了。他的名字,在一般人心里,已如远
处的云烟了。我倒还记着他。两三年以后,才又在《文学日报》上见到他一篇诗,是写一种
清趣的。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。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;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《雨
夜》,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。W是学科学的人,应该很冷静,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
热的。
这就是W了。
p也上美国去,但不久就回来了。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,W是常常见着的。他回国
后,有一个热天,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。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。他几乎
终日在实验室里;他解剖过许多老鼠,研究它们的行为。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;
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,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。因此只好改行。而W是“奏刀駋
然”,“踌躇满志”,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。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,看明它们所有的
生活,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,如食欲,性欲,所玩的把戏,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。因
而推想人的生活,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;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,这便是真人。
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。P说他也相信W的话;真的,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。W只
管做他自己的人,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,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。
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。是的,恋爱的故事!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,和W一同研究
的,但后来走了,这件事也就完了。P说得如此冷淡,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!P又
曾指出《来日》上W的一篇《月光》给我看。这是一篇小说,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
一只空船里密谈。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。这时四无人迹,他俩谈得亲热极了。但P说W的胆
子太小了,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,便撒了手。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,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
闹,但却别有一种意思。科学与文学,科学与恋爱,这就是W了。
“‘疯子’!”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,“也许是的吧?我想。一个人冷而又热,是
会变疯子的。”
“唔,”p点头。
“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;偏偏又恋恋不舍的!”
“是啰。W这回真不高兴。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。这回他到北京,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
要钱。K的没钱,他也知道;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。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,据说拍了
桌子大骂呢!”
“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!唉,这就是W了。”
P无语,我却想起一件事:
“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?”
“长远了,没有信。”
我们于是都又默然。
1926年7月20日,白马湖。
(原载1926年8月1日《文学周报》第236期)
2 说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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伪《列子》里有一段梦话,说得甚好:
“周之尹氏大治产,其下趣役者,侵晨昏而不息。有老役夫筋力竭矣,而使之弥勤。昼
则呻呼而即事,夜则昏惫而熟寐。精神荒散,昔昔梦为国君:居人民之上,总一国之事;游
燕宫观,恣意所欲,其乐无比。觉则复役人。……尹氏心营世事,虑钟家业,心形俱疲,夜
亦昏惫而寐。昔昔梦为人仆:趋走作役,无不为也;
数骂杖挞,无不至也。眠中啽呓呻呼,彻旦息焉。……”
此文原意是要说出“苦逸之复,数之常也;若欲觉梦兼之,岂可得邪?”这其间大有玄
味,我是领略不着的;我只是断章取义地赏识这件故事的自身,所以才老远地引了来。我只
觉得梦不是一件坏东西。即真如这件故事所说,也还是很有意思的。因为人生有限,我们若
能夜夜有这样清楚的梦,则过了一日,足抵两日,过了五十岁,足抵一百岁;如此便宜的
事,真是落得的。至于梦中的“苦乐”,则照我素人的见解,毕竟是“梦中的”苦乐,不必
斤斤计较的。若必欲斤斤计较,我要大胆地说一句:他和那些在墙上贴红纸条儿,写着“夜
梦不祥,书破大吉”的,同样地不懂得梦!
但庄子说道,“至人无梦。”伪《列子》里也说道,“古之真人,其觉自忘,其寝不
梦。”——张湛注曰,“真人无往不忘,乃当不眠,何梦之有?”可知我们这几位先哲不甚
以做梦为然,至少也总以为梦是不大高明的东西。但孔子就与他们不同,他深以“不复梦见
周公”为憾;他自然是爱做梦的,至少也是不反对做梦的。——殆所谓时乎做梦则做梦者
欤?我觉得“至人”,“真人”,毕竟没有我们的份儿,我们大可不必妄想;只看“乃当不
眠”一个条件,你我能做到么?唉,你若主张或实行“八小时睡眠”,就别想做“至人”,
“真人”了!但是,也不用担心,还有为我们掮木梢的:我们知道,愚人也无梦!他们是一
枕黑甜,哼呵到晓,一些儿梦的影子也找不着的!我们徼幸还会做几个梦,虽因此失了“至
人”,“真人”的资格,却也因此而得免于愚人,未尝不是运气。至于“至人”,“真人”
之无梦和愚人之无梦,究竟有何分别?却是一个难题。我想偷懒,还是摭拾上文说过的话来
答吧:“真人……乃当不眠,……”而愚人是“一枕黑甜,哼呵到晓”的!再加一句,此即
孔子所谓“上智与下愚不移”也。说到孔子,孔子不反对做梦,难道也做不了“至人”,
“真人”?我说,“唯唯,否否!”孔子是“圣人”,自有他的特殊的地位,用不着再来争
“至人”,“真人”的名号了。但得知道,做梦而能梦周公,才能成其所以为圣人;我们也
还是够不上格儿的。
我们终于只能做第二流人物。但这中间也还有个高低。高的如我的朋友P君:他梦见
花,梦见诗,梦见绮丽的衣裳,……真可算得有梦皆甜了。低的如我:我在江南时,本忝在
愚人之列,照例是漆黑一团地睡到天光;不过得声明,哼呵是没有的。北来以后,不知怎
样,陡然聪明起来,夜夜有梦,而且不一其梦。但我究竟是新升格的,梦尽管做,却做不着
一个清清楚楚的梦!成夜地乱梦颠倒,醒来不知所云,恍然若失。最难堪的是每早将醒未醒
之际,残梦依人,腻腻不去;忽然双眼一睁,如坠深谷,万象寂然——只有一角日光在墙上
痴痴地等着!我此时决不起来,必凝神细想,欲追回梦中滋味于万一;但照例是想不出,只
惘惘然茫茫然似乎怀念着些什么而已。虽然如此,有一点是知道的:梦中的天地是自由的,
任你徜徉,任你翱翔;一睁眼却就给密密的麻绳绑上了,就大大地不同了!我现在确乎有些
精神恍惚,这里所写的就够教你知道。但我不因此诅咒梦;我只怪我做梦的艺术不佳,做不
着清楚的梦。若做着清楚的梦,若夜夜做着清楚的梦,我想精神恍惚也无妨的。照现在这样
一大串儿糊里糊涂的梦,直是要将这个“我”化成漆黑一团,却有些儿不便。是的,我得学
些本事,今夜做他几个好好的梦。我是彻头彻尾赞美梦的,因为我是素人,而且将永远是素
人。
(原载1925年10月《清华周刊》第24卷第8号)
3 怀魏握青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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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些日子吧,我邀了几个熟朋友,在雪香斋给握青送行。雪香斋以绍
酒著名。这几个人多半是浙江人,握青也是的,而又有一两个是酒徒,所以便拣了这地方。
说到酒,莲花白太腻,白干太烈;一是北方的佳人,一是关西的大汉,都不宜于浅斟低酌。
只有黄酒,如温旧书,如对故友,真是醰醰有味。只可惜雪香斋的酒还上了色;若是“竹叶
青”,那就更妙了。握青是到美国留学去,要住上三年;这么远的路,这么多的日子,大家
确有些惜别,所以那晚酒都喝得不少。出门分手,握青又要我去中天看**。我坐下直觉头
晕。握青说**如何如何,我只糊糊涂涂听着;几回想张眼看,却什么也看不出。终于支持
不住,出其不意,哇地吐出来了。观众都吃一惊,附近的人全堵上了鼻子;这真有些惶恐。
握青扶我回到旅馆,他也吐了。但我们心里都觉得这一晚很痛快。我想握青该还记得那种狼
狈的光景吧?
我与握青相识,是在东南大学。那时正是暑假,中华教育改进社借那儿开会。我与方光
焘君去旁听,偶然遇着握青;方君是他的同乡,一向认识,便给我们介绍了。那时我只知道
他很活动,会交际而已。匆匆一面,便未再见。三年前,我北来作教,恰好与他同事。我初
到,许多事都不知怎样做好;他给了我许多帮助。我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,吃饭也在一处。
因此常和他谈论。我渐渐知道他不只是很活动,会交际;他有他的真心,他有他的锐眼,他
也有他的傻样子。许多朋友都以为他是个傻小子,大家都叫他老魏,连听差背地里也是这样
叫他;这个太亲昵的称呼,只有他有。
但他决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“傻”,他是个玩世不恭的人——至少我在北京见着他是如
此。那时他已一度受过人生的戒,从前所有多或少的严肃气分,暂时都隐藏起来了;剩下的
只是那冷然的玩弄一切的态度。我们知道这种剑锋般的态度,若赤裸裸地露出,便是自己矛
盾,所以总得用了什么法子盖藏着。他用的是一副傻子的面具。我有时要揭开他这副面具,
他便说我是《语丝》派。但他知道我,并不比我知道他少。他能由我一个短语,知道全篇的
故事。他对于别人,也能知道;但只默喻着,不大肯说出。他的玩世,在有些事情上,也许
太随便些。但以或种意义说,他要复仇;人总是人,又有什么办法呢?至少我是原谅他的。
以上其实也只说得他的一面;他有时也能为人尽心竭力。他曾为我决定一件极为难的
事。我们沿着墙根,走了不知多少趟;他源源本本,条分缕析地将形势剖解给我听。你想,
这岂是傻子所能做的?幸亏有这一面,他还能高高兴兴过日子;不然,没有笑,没有泪,只
有冷脸,只有“鬼脸”,岂不郁郁地闷煞人!
我最不能忘的,是他动身前不多时的一个月夜。电灯灭后,月光照了满院,柏树森森地
竦立着。屋内人都睡了;我们站在月光里,柏树旁,看着自己的影子。他轻轻地诉说他生平
冒险的故事。说一会,静默一会。这是一个幽奇的境界。他叙述时,脸上隐约浮着微笑,就
是他心地平静时常浮在他脸上的微笑;一面偏着头,老像发问似的。这种月光,这种院子,
这种柏树,这种谈话,都很可珍贵;就由握青自己再来一次,怕也不一样的。
他走之前,很愿我做些文字送他;但又用玩世的态度说,“怕不肯吧?我晓得,你不肯
的。”我说,“一定做,而且一定写成一幅横披——只是字不行些。”但是我惭愧我的懒,
那“一定”早已几乎变成“不肯”了!而且他来了两封信,我竟未覆只字。这叫我怎样说好
呢?我实在有种坏脾气,觉得路太遥远,竟有些渺茫一般,什么便都因循下来了。好在他的
成绩很好,我是知道的;只此就很够了。别的,反正他明年就回来,我们再好好地谈几次,
这是要紧的。——我想,握青也许不那么玩世了吧。
4 扬州的夏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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扬州从隋炀帝以来,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;称道的多了,称道得久了,一般人便也
随声附和起来。直到现在,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,他会点头或摇头说:“好地方!好
地方!”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,在他心里,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;他
若念过《扬州画舫录》一类书,那更了不得了。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,他却没有那么
多美丽的幻想,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;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。若是想
呢,——你说他想什么?女人;不错,这似乎也有名,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?——他也只
会想着扬州的夏日,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。
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,在我看,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。诚然,北方今年大雨,永定
河,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,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;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,但太
平衍了,一览而尽,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。有水的仍然是南方。扬州的夏日,好处大半便在
水上——有人称为“瘦西湖”,这个名字真是太“瘦”了,假西湖之名以行,“雅得这样
俗”,老实说,我是不喜欢的。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,曼衍开去,曲曲折折,直到平山
堂,——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——有七八里河道,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。这条河其实也
没有顶大的好处,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,和别处不同。
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,法海寺,五亭桥;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。金山你们是知道
的,小金山却在水中央。在那里望水最好,看月自然也不错——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
气。“下河”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,人不免太多些。法海寺有一个塔,和北海的一样,据
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,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。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;但还有一
桩,你们猜不着,是红烧猪头。夏天吃红烧猪头,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;可是在实际上,
挥汗吃着,倒也不坏的。五亭桥如名字所示,是五个亭子的桥。桥是拱形,中一亭最高,两
边四亭,参差相称;最宜远看,或看影子,也好。桥洞颇多,乘小船穿来穿去,另有风味。
平山堂在蜀冈上。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;“山色有无中”一句话,我看是恰到好
处,并不算错。这里游人较少,闲坐在堂上,可以永日。沿路光景,也以闲寂胜。从天宁门
或北门下船。蜿蜒的城墙,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,小船悠然地撑过去,岸上的喧扰像没
有似的。
船有三种:大船专供宴游之用,可以挟妓或打牌。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,在船里听着谋
得利洋行的唱片。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?其次是“小划子”,真像一瓣西瓜,由一个
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。乘的人多了,便可雇两只,前后用小凳子跨着:这也可算得“方
舟”了。后来又有一种“洋划”,比大船小,比“小划子”大,上支布篷,可以遮日遮雨。
“洋划”渐渐地多,大船渐渐地少,然而“小划子”总是有人要的。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,
也因为它的伶俐。一个人坐在船中,让一个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,简直是一
首唐诗,或一幅山水画。而有些好事的少年,愿意自己撑船,也非“小划子”不行。“小划
子”虽然便宜,却也有些分别。譬如说,你们也可想到的,女人撑船总要贵些;姑娘撑的自
然更要贵啰。这些撑船的女子,便是有人说过的“瘦西湖上的船娘”。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
少,但我不很知道。据说以乱头粗服,风趣天然为胜;中年而有风趣,也仍然算好。可是起
初原是逢场作戏,或尚不伤廉惠;以后居然有了价格,便觉意味索然了。
北门外一带,叫做下街,“茶馆”最多,往往一面临河。船行过时,茶客与乘客可以随
便招呼说话。船上人若高兴时,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,或一两种“小笼点心”,在河中
喝着,吃着,谈着。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,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。撑船的都与茶
馆相熟,他们不怕你白吃。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:我离开扬州,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
的地方,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;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。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,名字也颇
有好的。如香影廊,绿杨村,红叶山庄,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。绿杨村的幌子,挂在绿杨树
上,随风飘展,使人想起“绿杨城郭是扬州”的名句。里面还有小池,丛竹,茅亭,景物最
幽。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,迥非上海,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。
“下河”总是下午。傍晚回来,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,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,一手微微
摇着扇子;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。这时候可以念“又得浮生半日闲”那一句诗了。
(原载1929年12月11日《白华旬刊》第4期)
5 看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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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长在大江北岸一个城市里,那儿的园林本是著名的,但近来却很少;似乎自幼就不曾
听见过“我们今天看花去”一类话,可见花事是不盛的。有些爱花的人,大都只是将花栽在
盆里,一盆盆搁在架上;架子横放在院子里。院子照例是小小的,只够放下一个架子;架上
至多搁二十多盆花罢了。有时院子里依墙筑起一座“花台”,台上种一株开花的树;也有在
院子里地上种的。但这只是普通的点缀,不算是爱花。
家里人似乎都不甚爱花;父亲只在领我们上街时,偶然和我们到“花房”里去过一两
回。但我们住过一所房子,有一座小花园,是房东家的。那里有树,有花架(大约是紫藤花
架之类),但我当时还小,不知道那些花木的名字;只记得爬在墙上的是蔷薇而已。园中还
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洞门;现在想来,似乎也还好的。在那时由一个顽皮的少年仆人领了我
去,却只知道跑来跑去捉蝴蝶;有时掐下几朵花,也只是随意挼弄着,随意丢弃了。至于领
略花的趣味,那是以后的事:夏天的早晨,我们那地方有乡下的姑娘在各处街巷,沿门叫
着,“卖栀子花来。”栀子花不是什么高品,但我喜欢那白而晕黄的颜色和那肥肥的个儿,
正和那些卖花的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。栀子花的香,浓而不烈,清而不淡,也是我乐意的。
我这样便爱起花来了。也许有人会问,“你爱的不是花吧?”这个我自己其实也已不大弄得
清楚,只好存而不论了。
在高小的一个春天,有人提议到城外F寺里吃桃子去,而且预备白吃;不让吃就闹一
场,甚至打一架也不在乎。那时虽远在五四运动以前,但我们那里的中学生却常有打进戏园
看白戏的事。中学生能白看戏,小学生为什么不能白吃桃子呢?我们都这样想,便由那提议
人纠合了十几个同学,浩浩荡荡地向城外而去。到了F寺,气势不凡地呵叱着道人们(我们
称寺里的工人为道人),立刻领我们向桃园里去。道人们踌躇着说:“现在桃树刚才开花
呢。”但是谁信道人们的话?我们终于到了桃园里。大家都丧了气,原来花是真开着呢!这
时提议人P君便去折花。道人们是一直步步跟着的,立刻上前劝阻,而且用起手来。但P君
是我们中最不好惹的;“说时迟,那时快”,一眨眼,花在他的手里,道人已踉跄在一旁
了。那一园子的桃花,想来总该有些可看;我们却谁也没有想着去看。只嚷着,“没有桃
子,得沏茶喝!”道人们满肚子委屈地引我们到“方丈”里,大家各喝一大杯茶。这才平了
气,谈谈笑笑地进城去。大概我那时还只懂得爱一朵朵的栀子花,对于开在树上的桃花,是
并不了然的;所以眼前的机会,便从眼前错过了。
以后渐渐念了些看花的诗,觉得看花颇有些意思。但到北平读了几年书,却只到过崇效
寺一次;而去得又嫌早些,那有名的一株绿牡丹还未开呢。北平看花的事很盛,看花的地方
也很多;但那时热闹的似乎也只有一班诗人名士,其余还是不相干的。那正是新文学运动的
起头,我们这些少年,对于旧诗和那一班诗人名士,实在有些不敬;而看花的地方又都远不
可言,我是一个懒人,便干脆地断了那条心了。后来到杭州做事,遇见了Y君,他是新诗人
兼旧诗人,看花的兴致很好。我和他常到孤山去看梅花。孤山的梅花是古今有名的,但太
少;又没有临水的,人也太多。有一回坐在放鹤亭上喝茶,来了一个方面有须,穿着花缎马
褂的人,用湖南口音和人打招呼道,“梅花盛开嗒!”“盛”字说得特别重,使我吃了一
惊;但我吃惊的也只是说在他嘴里“盛”这个声音罢了,花的盛不盛,在我倒并没有什么的。
有一回,Y来说,灵峰寺有三百株梅花;寺在山里,去的人也少。我和Y,还有N君,
从西湖边雇船到岳坟,从岳坟入山。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,又上了许多石级,才到山上寺
里。寺甚小,梅花便在大殿西边园中。园也不大,东墙下有三间净室,最宜喝茶看花;北边
有座小山,山上有亭,大约叫“望海亭”吧,望海是未必,但钱塘江与西湖是看得见的。梅
树确是不少,密密地低低地整列着。那时已是黄昏,寺里只我们三个游人;梅花并没有开,
但那珍珠似的繁星似的骨都儿,已经够可爱了;我们都觉得比孤山上盛开时有味。大殿上正
做晚课,送来梵呗的声音,和着梅林中的暗香,真叫我们舍不得回去。在园里徘徊了一会,
又在屋里坐了一会,天是黑定了,又没有月色,我们向庙里要了一个旧灯笼,照着下山。路
上几乎迷了道,又两次三番地狗咬;我们的Y诗人确有些窘了,但终于到了岳坟。船夫远远
迎上来道:“你们来了,我想你们不会冤我呢!”在船上,我们还不离口地说着灵峰的梅
花,直到湖边电灯光照到我们的眼。
Y回北平去了,我也到了白马湖。那边是乡下,只有沿湖与杨柳相间着种了一行小桃
树,春天花发时,在风里娇媚地笑着。还有山里的杜鹃花也不少。这些日日在我们眼前,从
没有人像煞有介事地提议,“我们看花去。”但有一位S君,却特别爱养花;他家里几乎是
终年不离花的。我们上他家去,总看他在那里不是拿着剪刀修理枝叶,便是提着壶浇水。我
们常乐意看着。他院子里一株紫薇花很好,我们在花旁喝酒,不知多少次。白马湖住了不过
一年,我却传染了他那爱花的嗜好。但重到北平时,住在花事很盛的清华园里,接连过了三
个春,却从未想到去看一回。只在第二年秋天,曾经和孙三先生在园里看过几次菊花。“清
华园之菊”是著名的,孙三先生还特地写了一篇文,画了好些画。但那种一盆一干一花的养
法,花是好了,总觉没有天然的风趣。直到去年春天,有了些余闲,在花开前,先向人问了
些花的名字。一个好朋友是从知道姓名起的,我想看花也正是如此。恰好Y君也常来园中,
我们一天三四趟地到那些花下去徘徊。今年Y君忙些,我便一个人去。我爱繁花老干的杏,
临风婀娜的小红桃,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;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。海棠的花繁得好,也淡
得好;艳极了,却没有一丝荡意。疏疏的高干子,英气隐隐逼人。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;
王鹏运有两句词道:“只愁淡月朦胧影,难验微波上下潮。”我想月下的海棠花,大约便是
这种光景吧。为了海棠,前两天在城里特地冒了大风到中山公园去,看花的人倒也不少;但
不知怎的,却忘了畿辅先哲祠。Y告我那里的一株,遮住了大半个院子;别处的都向上长,
这一株却是横里伸张的。花的繁没有法说;海棠本无香,昔人常以为恨,这里花太繁了,却
酝酿出一种淡淡的香气,使人久闻不倦。Y告我,正是刮了一日还不息的狂风的晚上;他是
前一天去的。他说他去时地上已有落花了,这一日一夜的风,准完了。他说北平看花,是要
赶着看的:春光太短了,又晴的日子多;今年算是有阴的日子了,但狂风还是逃不了的。我
说北平看花,比别处有意思,也正在此。这时候,我似乎不甚菲薄那一班诗人名士了。
1930年4月。
(原载1930年5月4日《清华周刊》第33卷第9期文艺专号)
美国勃金v8胶囊到底能不能治本啊?
朱自清以其 散文 的娴熟高超的技巧和缜密细致的风格,显示了新文学的艺术生命力,被公认为新文学运动中成绩卓著的优秀散文作家。下面就是我给大家整理的朱自清 文章 春赏析,希望大家喜欢。
朱自清文章春赏析:春
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。
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,欣欣然张开了眼。山朗润起来了,水长起来了,太阳的脸红起来了。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,嫩嫩的,绿绿的。园子里,田野里,瞧去,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。坐着,躺着,打两个滚,踢几脚球,赛几趟跑,捉几回迷藏。风轻悄悄的,草绵软软的。
桃树、杏树、梨树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都开满了花赶趟儿。红的像火,粉的像霞,白的像雪。花里带着甜味,闭了眼,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、杏儿、梨儿!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,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。野花遍地是:杂样儿,有名字的,没名字的,散在草丛里,像眼睛,像星星,还眨呀眨的。
?吹面不寒杨柳风?,不错的,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。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,混着青草味,还有各种花的香,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。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,高兴起来了,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,唱出宛转的曲子,与轻风流水应和着。牛背上牧童的短笛,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。
雨是最寻常的,一下就是三两天。可别恼,看,像牛毛,像花针,像细丝,密密地斜织着,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。树叶子却绿得发亮,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。傍晚时候,上灯了,一点点黄晕的光,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。乡下去,小路上,石桥边,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;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,披着蓑,戴着笠的。
他们的草屋,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。天上风筝渐渐多了,地上孩子也多了。城里乡下,家家户户,老老小小,他们也赶趟儿似的,一个个都出来了。舒活舒活筋骨,抖擞抖擞精神,各做各的一份事去。?一年之计在于春?;刚起头儿,有的是工夫,有的是希望。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,从头到脚都是新的,它生长着。春天像小姑娘,花枝招展的,笑着,走着。
春天像健壮的青年,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,他领着我们上前去。
朱自清文章赏析一:扬州的夏日
扬州从隋炀帝以来,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;称道的多了,称道得久了,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。直到现在,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,他会点头或摇头说:?好地方!好地方!?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,在他心里,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;他若念过《扬州画舫录》一类书,那更了不得了。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,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,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 爱好 ;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。若是想呢,?你说他想什么?女人;不错,这似乎也有名,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也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,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。
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,在我看,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。诚然,北方今年大雨,永定河,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,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;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,但太平衍了,一览而尽,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。有水的仍然是南方。扬州的夏日,好处大半便在水上?有人称为?瘦西湖?,这个名字真是太?瘦?了,假西湖之名以行,?雅得这样俗?,老实说,我是不喜欢的。
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,曼衍开去,曲曲折折,直到平山堂,?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?有七八里河道,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。这条河其实也没有顶大的好处,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,和别处不同。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,法海寺,五亭桥;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。金山你们是知道的,小金山却在水中央。在那里望水最好,看月自然也不错?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气。?下河?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,人不免太多些。法海寺有一个塔,和北海的一样,据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,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。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;但还有一桩,你们猜不着,是红烧猪头。夏天吃红烧猪头,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;可是在实际上,挥汗吃着,倒也不坏的。五亭桥如名字所示,是五个亭子的桥。桥是拱形,中一亭最高,两边四亭,参差相称;最宜远看,或看影子,也好。桥洞颇多,乘小船穿来穿去,另有风味。
平山堂在蜀冈上。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;?山色有无中?一句话,我看是恰到好处,并不算错。这里游人较少,闲坐在堂上,可以永日。沿路光景,也以闲寂胜。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。蜿蜒的城墙,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,小船悠然地撑过去,岸上的喧扰像没有似的。船有三种:大船专供宴游之用,可以挟妓或打牌。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,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。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?其次是?小划子?,真像一瓣西瓜,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。乘的人多了,便可雇两只,前后用小凳子跨着:这也可算得?方舟?了。后来又有一种?洋划?,比大船小,比?小划子?大,上支布篷,可以遮日遮雨。?洋划?渐渐地多,大船渐渐地少,然而?小划子?总是有人要的。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,也因为它的伶俐。一个人坐在船中,让一个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,简直是一首唐诗,或一幅 山水画 。而有些好事的少年,愿意自己撑船,也非?小划子?不行。
?小划子?虽然便宜,却也有些分别。譬如说,你们也可想到的,女人撑船总要贵些;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啰。这些撑船的女子,便是有人说过的?瘦西湖上的船娘?。船娘们的 故事 大概不少,但我不很知道。据说以乱头粗服,风趣天然为胜;中年而有风趣,也仍然算好。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,或尚不伤廉惠;以后居然有了价格,便觉意味索然了。北门外一带,叫做下街,?茶馆?最多,往往一面临河。船行过时,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。船上人若高兴时,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,或一两种?小笼点心?,在河中喝着,吃着,谈着。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,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。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,他们不怕你白吃。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:我离开扬州,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,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;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。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,名字也颇有好的。如香影廊,绿杨村,红叶山庄,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。
绿杨村的幌子,挂在绿杨树上,随风飘展,使人想起?绿杨城郭是扬州?的名句。里面还有小池,丛竹,茅亭,景物最幽。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,迥非上海,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。?下河?总是下午。傍晚回来,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,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,一手微微摇着扇子;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。这时候可以念?又得浮生半日闲?那一句诗了。
朱自清文章赏析二:飘零
一个秋夜,我和P坐在他的小书房里,在晕黄的电灯光下,谈到W的小说。?他还在河南吧?C大学那边很好吧?我随便问着。
?不,他上美国去了。?
?美国?做什么去?
?你觉得很奇怪吧波定谟约翰郝勃金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。?
?哦!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!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这回去他很愿意吧?
?不见得愿意。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,我请他在启新吃饭;他很不高兴的样子。?
?这又为什么呢?
?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。?
?他回来才一年呢。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不但没有钱,他们说他是疯子!?
?疯子!?我们默然相对,暂时无话可说。
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,是在《新生》杂志上。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,W也在那里。我在《新生》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;但一个朋友告诉我,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;P大学图书馆里所有的,他都读了。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。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。我第一次见他的面,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;他正和朋友走着。有人告诉我,这就是W了。微曲的背,小而黑的脸,长头发和近视眼,这就是W了。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,记起他这样一个人。
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,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。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,不曾放松一个字。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。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。他突然来看我了。他说和P游了三日,明早就要到上海去。他原是山东人;这回来上海,是要上美国去的。
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《心理学,哲学,与科学 方法 》杂志,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。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,没有什么意思。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,有几个人的话有味。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,写了《哲学的科学》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,说是新书,可以看看。他说要走了。我送他到旅馆里。见他床上摊着一本《人生与地理》,随便拿过来翻着。他说这本小书很著名,很好的。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,默然相对了一会,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;我就走了。直到现在,还不曾见过他。他到美国去后,初时还写了些文字,后来就没有了。他的名字,在一般人心里,已如远处的云烟了。
我倒还记着他。两三年以后,才又在《文学日报》上见到他一篇诗,是写一种清趣的。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。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;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《雨夜》,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。W是学科学的人,应该很冷静,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热的。这就是W了。
p也上美国去,但不久就回来了。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,W是常常见着的。他回国后,有一个热天,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。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。他几乎终日在实验室里;他解剖过许多老鼠,研究它们的行为。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;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,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。因此只好改行。而W是?奏刀駋然?,?踌躇满志?,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。
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,看明它们所有的生活,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,如食欲,性欲,所玩的把戏,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。因而推想人的生活,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;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,这便是真人。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。P说他也相信W的话;真的,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。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,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,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。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。是的,恋爱的故事!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,和W一同研究的,但后来走了,这件事也就完了。P说得如此冷淡,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!P又曾指出《来日》上W的一篇《月光》给我看。这是一篇小说,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一只空船里密谈。
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。这时四无人迹,他俩谈得亲热极了。
但P说W的胆子太小了,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,便撒了手。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,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闹,但却别有一种意思。科学与文学,科学与恋爱,这就是W了。
?疯子?!?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,?也许是的吧?我想。
一个人冷而又热,是会变疯子的。?
?唔,?p点头。
?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;偏偏又恋恋不舍的!?
?是啰。W这回真不高兴。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。这回他到北京,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要钱。K的没钱,他也知道;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。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,据说拍了桌子大骂呢!?
?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!唉,这就是W了。?P无语,我却想起一件事:?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长远了,没有信。?我们于是都又默然。1926年7月20日,白马湖。
以上就是我为你整理的朱自清文章春赏析,希望对你有帮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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